间章I(1 / 2)
【观测对象/变更】
【编纂连续体溯行/观测再开/九世纪】
【挪威/拉格纳尔的家】
男人正在沉睡。
以仰卧的形式躺在用巨大野兽毛皮制成的松软被褥上——
作为私人住宅来说这栋建筑有些过于宽敞了。
亚丝拉琪无法判定这里是不是卧室。但是,身为家主的巨汉都睡在这里了,那肯定是这样了。
看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就寝。
对方结实的身躯毫无防备,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短裤。偶尔会有巨大的鼾声传出。
睡觉时会从喉咙中发出巨大响声的人类存在这件事,已经从海梅爷爷那里听说过了,所以亚丝拉琪一点也不惊讶——
不惊讶是假的。
其实她最开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鼾声是她坐在毛皮上,确认「温暖」的触感时听到的,吓得她以坐姿状态原地起跳了十公分。
因为没有穿着魔银和渔网编织的衣服,而是替换上了在屋中找到的轻便布衣,所以跳得相当之高。
——明明表情这么松懈的。
——别突然吓唬我啊。这维京人。
她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就像是用目光把这只壮汉看穿一个洞一般观察着。
数秒钟飞速流逝。
过了十分左右,她观察出了一些事。
经过观察得知,他修剪得短短的锈色发丝,比外表看上去更柔软。
经过观察得知,他刻印在身躯上的伤痕,除脸部以外的各种地方都有分布。
经过观察得知,他下巴上编成三束的胡子,编得比想象中更加美观。
经过观察得知,懒散松懈的睡脸,果真很懒散和松懈。
「……拉格纳尔·罗斯布洛克」
亚丝拉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自称是维京人,但光凭这点她不能了解对方。
她用指尖用力戳了戳壮汉的脸颊,硬硬的。
是用能让人感到疼痛的力道戳的,结果反而是自己的手指痛。
或许是因为与巨怪特罗尔持续了一天一夜的《狐狸与鹅》的原因。估计体力已经耗尽了吧。
魔力也是如此。和自己的生命紧连着的作为一切源头的力量也消耗掉了。
再加上在陷阱中决战时注入了那般魔力。
虽然粗暴,低效率,野蛮到无法和亚丝拉琪使用的与生俱来的原初卢恩相比,不过也多亏这点,自己得救了,因此亚丝拉琪不打算抱怨。
她只是很在意,对方对魔力完全没有自觉这点。
诗人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呢?亚丝拉琪不太清楚。那位诗人与其说是捉摸不透,不如说和乌鸦有几分相似。
「狗,在吗?」
养动物的话还是狗狗好。
她试着去呼唤了,但是没得到回应。
看样子是去屋外了,她本来只是想摸摸的,不在的话就没办法了。
于是她的心思就这样再次回到了睡着的壮汉这边。
她觉得,他睡觉时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歪着头继续观察了两秒后,亚丝拉琪立刻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啊啊,就像是年幼的孩子一样。
笑的时候也是,确实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当亚丝拉琪看到这栋建筑惊呼「好大」时,也是如此。
壮汉开心且有点害羞地笑着说:
「把它当成自己的家吧。实际上,这也确实会成为我和你的家!」
「……哼」
这是在炫耀吧?
关于这点,壮汉脸上表露出来的,大多数是害臊的感觉。
没错,实际上这个地方作为家来说,确实太大了。
杀死巨怪的两个小时后。
亚丝拉琪骑上了壮汉和诗人预存在离森林出口很近的民家中的马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落。原本还在思考哪里猜是家的她,最终没有被带到村中的某处,而是被带到了村外。
好大——一个人住绝对是浪费。
面前这栋建筑,叫做长屋(LongHouse)。
通常情况下,似乎是族长或者王与其伴侣和子嗣生活的,身为族长或王处理政务的,有时也会召集族人和下属举行宴会的地方。
天花板相当高,和外观看上去一样,里面也相当宽敞。
与海边的旅店不同,感觉让狼在屋内自由行动也不会挤得难受。
「拉格纳尔并不是族长,这长屋也比正规的要小些。不过,出去掠夺,战斗的时候是他打头阵,加上这个村落里没长屋,他作为村落代表也没问题,综上所述,族长特别允许他住这里」
「布拉基,这种解说就不需要了吧」
「哎?为什么啊?」
「这种毫无意义的炫耀,是不好的。多没面子啊」
「没有这种事啊。对不对?亚丝拉琪」
「无所谓」
因为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所以亚丝拉琪简短地回答了。
诗人表现出一副微妙的表情,壮汉则深深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去和那边旅馆的夫妇说一下吧?」
「嗯」
「去和他们说克莱卡已经离开了」
「嗯,去说吧」
亚丝拉琪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她对海边的旅馆没有任何留念。
仔细一想,那对夫妇并没有很友善地对待自己,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但他们对海梅爷爷说坏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让她觉得,报复一下会比较好吧?
硬要讲的话,她所留念的大概只有那片峡湾的景色吧。
她眺望着色调一致的壮汉的眼睛,想着这些。
「亚丝拉琪」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让他误会了?
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而已,没有其他含义的。
当她采取临战姿态,膝盖微微弯曲着摆出姿势后,他——
「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一边用手指挠着脸颊,一边望着家里空无一物的空间问到。
硬要讲的话,家里还是有鹿角装饰的。亚丝拉琪并不清楚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一边歪着头,一边思考着他刚才和自己说了什么。
要不要住在这里。
他是这么问的。
「嗯」
「也就是说你要成为我的——」
「那是另一码事」
仿佛是想要打断壮汉所说的话一般,这句的语速略微加快了。
一段时间后。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
「是另一码事啊?」
「是另一码事」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就是吧」
壮汉像彻底领悟了一般用力点着头,然后再次露出了那毫无警戒的笑容——
「实际上啊,那个,那个奇怪的声音提到的试炼还没完呢!」
而这副精神饱满的模样,到此为止了。
之后,他转眼间就败给了疲劳和困倦,尝试着继续对话时便开始打瞌睡,如此反复三次左右后,最终仰面躺倒在被褥上,睡着了。
这便是事情经过。
所以,他身上沾满了陷阱中的泥巴和巨怪特罗尔血液的上衣与裤子,是被察觉到了「这样睡会不舒服」的亚丝拉琪脱下来的。
——他太沉了,因此脱的时候超级辛苦,让人好想之后找他索取点什么。
——索取点什么好呢?
等到再次见面时,去询问一下狼头的伯父的意见吧。
是的。狼之战士并不在长屋里。
早在离开森林之前,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了一句类似于「将一直在远方守望着你」的话,和一道与海梅爷爷有点相似的温柔目光。
即便从建筑物的入口向外望去,也不见其踪影。
不知对方究竟是在哪里守望着呢?
「……我的,公主……」
「嗯?」
「亚丝……拉琪……」
「嗯」
虽然听上去是在呼唤自己——
但,不对,那是梦话。
亚丝拉琪再一次,狠狠地用力戳着他的脸颊。
果真,这次手指还是很痛。
——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和他在一起时,自己身边的景色不断改变了。
——继续待在那个旅馆中无法看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虽说差点就被巨怪杀掉了。但是,即便如此,也比没有海梅爷爷的无聊日子要好一些。
所以,她不打算回那个旅馆了。
现在先尝试着和这位大个子的维京人待在一起吧。
亚丝拉琪看着对方充满松懈的睡脸,静静地想着这些。
壮汉是在傍晚苏醒的。
是第二天的傍晚。
整整跑了一天进行战斗,所以睡了几乎一天,亚斯拉琪认为这种事在计算之中,因此没有什么怨言。
是的,没有怨言。
什么都没。也想不出想说的话。
她只是朝着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走出长屋的壮汉挥了挥手。
刚好解剖了村落里的人送来的鹿,正准备点燃篝火,烤制和烟熏鹿肉呢。
所以,她带着「你也来一起帮忙」的含义朝他挥手。
脚边的狼也像是进行回应一般低吠着。
随后──
比自己大上一圈的这个维京人,用相当认真的声线:
「亚丝拉琪」
叫着自己的名字。
很危险,快来这里——虽然感知到了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但银之少女只是歪着头。
如果是出现了熊或巨怪倒是另当别论,但现在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
因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昨天和旅馆的夫妇聊完归来的诗人,以及
「好久不见了,拉格纳尔」
一位如雌鹿一般。肌肤红润的健壮女性。
是自豪地把晒得黝黑的肌肤,和满身的伤疤裸露在外的战士。
她的名字叫拉格鲁撒。
双臂上佩戴着金属小号盾牌的,身手敏捷的女子。
很强大,毫无疑问的强大。亚丝拉琪出于本能地理解到了对方的性能。
诗人说过。拉格鲁撒才是能和异乡希腊传说中被世人歌颂的亚马逊人并列齐驱的,声名远扬的战士。
——这不是夸张。
——这个人,真的很强。亚丝拉琪这么想。
很快,亚丝拉琪便了解到,拉格鲁撒是个直爽的人。
她没有在意亚丝拉琪因为警惕生人变得怯生生的反应,一边帮忙解刨鹿,一边讲述着未知大地的歌谣和传说。她讲述的每一首歌谣和故事都很有趣,特别是那个把未婚夫变成了熊的女孩的故事。
「这么漂亮的公主大人,是哪里抓来的呢?」
「是啊,从哪里抓的呢?」壮汉突然把视线转移到拉格鲁撒身上。
「对了对了,我们说到哪里来着…拉格鲁撒!这边这位啊,可是真正的公主大人哦。很震惊吧?」
「是是是,布拉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真令人头疼呢。对不对啊?拉格纳尔?」
女战士轻轻耸了耸肩,然后转向这边。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额……」
方才一直是听她在讲话,自己几乎一言未发。
至少名字要告诉人家才行,要不实在是有失礼节。
这种情况下是该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呢,还是爽快地告知姓名呢?
就在亚丝拉琪思考着这些的瞬间。
「────!」
钢色的一闪,伴随着女战士的呵声飞驰而过。
她拔出了藏在外套下的长剑。
亚丝拉琪是在一连串的动作结束后才把握事态的。
自革制剑鞘中拔出的钢剑——拉格鲁撒的剑,正紧紧贴在壮汉的颈动脉上。哪怕稍稍移动一下,就会有鲜血喷涌而出。
而拉格纳尔瞬间拔出的短剑,也被拉格鲁撒举起的盾牌狠狠压制住,动弹不得。
乍看这下,这个场景是女战士突然发动了袭击。
她袭击壮汉的理由尚不明确,但一眼便知,此次袭击她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她的表情却充满了紧张感。
「咦?」
亚丝拉琪终于注意到了。
长枪的枪尖,正抵着拉格鲁撒的脖子。
那是魔银制成的长枪,而握着枪柄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就像是在担心一样,狼在脚边来回望着女战士和自己。
——嗯,自己?明明应该被这一幕惊呆了才对啊。
但身体却擅自行动了,理由,并不清楚。
「哦!还挺有默契的嘛!」
「对,对不起」
亚丝拉琪慌张地收回了枪。
通过缩小到足以收入手掌尺寸的大竖琴的魔力,变换出枪或者弓之类的武器——这个过程似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的,她决定小心点,要是睡着了也做出同样的事就不得了了。
「没事没事。我的本意是想让这个睡过头的傻瓜清醒清醒,并不是要吓唬小姑娘你」
「不不不,你这明显是带着恶意吧!」壮汉半睁着眼指责道。
「啊哈哈,说起来小姑娘,你的名字是?」
「亚丝拉琪」
被询问了,便试着回答了。
女战士「哦」了一声,露出了略显钦佩的神情。
「真是个好名字啊。哈哈,之前就很中意你这个愿意听我讲话的人了,现在变得更中意了哦!我是拉格鲁撒,盾之女,是这个叫拉格纳尔的家伙以前的女人。」
随后,立刻进入了晚饭时间。
当时,被刀抵着的拉格纳尔,肚子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那个声音大到连诗人都笑着吐槽「你肚子里是养着一个巨大的馋虫吗」,大到诗人开始忘乎所以地讴歌着,称此种声音似乎为这个因晚餐纷纷升起炊烟的村落团聚时光,带来名了为暂时笑料的温暖之风。
总之,这里有鹿。
先不论烟熏和腌制的肉了,吃烤好的肉吧。
其他剔下来的生肉,就做成汤吧。
因为是难得的鹿肉,所以任何部位都要做成美味佳肴。
亚丝拉琪提出了如上建议。最终结果是:长屋中长桌的一角,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还有大量的酒桶。
她自己对酒没有什么兴趣,但另外三人相当开心,争先恐后地喝了起来。
——而拉格纳尔他喝酒的次数似乎相当多。
——是错觉吗?
「大家做的菜都很好吃呢」诗人看上去对自己的手艺不太自信,明明他的兔肉烤的还蛮不错的。
「因为想在远征的时候吃上美味的饭啊」喝干了第七杯酒的壮汉如是说。
「喂,这个高脚杯是银的吧,这不是宝贝吗!」女战士用金属制的杯子喝着酒。
「是掠夺到的。换成钱当然可以,但杯子就是杯子啊」拉格纳尔喝下了第八杯。
「狗,狗狗,还吃吗?」
「嗷呜——」带骨的肉让狼无比欣喜。
虽然注意力都被酒吸引了,但鹿肉也收获了不少好评。
亚丝拉琪在旅馆工作过的经验派上了用场。
虽然基本是在做当地菜,做鱼肉,但因为离森林也比较近,烹饪肉的机会也不少。
用锅熬煮的汤眨眼间就被喝光了,烤肉也基本只剩下了骨头,本打算拿去储存的烟熏肉和盐腌肉也消失了一半。特别是拉格纳尔和拉格鲁撒这两位心灵手巧的人,他们灵活地挥舞着对吃饭来说有点大材小用的刀,把肉从骨头上干净利落地剔除,然后放在嘴里。
「这么年轻,能做出这种美味佳肴,真是了不起啊」拉格纳尔喝下第十杯。
「就是就是!好了!来唱称赞公主的诗吧!」诗人说着拿着乐器站了起来。
「哼哼」
亚丝拉琪心情很好。
「怎么样厉害吧?」这让她不禁挺起胸膛炫耀着。
——肚子已经不饿了,那么,也是时候了。
「话说回来……」
「嗯?」拉格纳尔喝了第十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