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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话 五分钟的欣喜也都破灭——三好爱(2 / 2)


“这样吗。第二点是不用太难的字。毕竟自己的名字是要写上好几次的,笔画太多就不太好吧?然后还有一个。”



冬明的名字里,有个很小的——真的只是很小的礼物。然而,那已经毁坏了。我想着保密也已经没意义,就直接揭秘了。



“最后一点是要在姓名占卜里有个好结果。”



“姓名占卜?”



“不知道吗?根据笔画数判断会不会带来好运。”



“虽然知道,但没在意过。”



冬明看起来既没欣喜也没悲伤的样子,只是喝着麦茶。



我倒不是迷信姓名占卜,觉得那也不是多值得在意的东西。不过……



“要是哪天查了一下看看,那好的结果总比坏的结果更让人高兴吧?”



“这倒是的。”



我在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有在教室里试着进行姓名占卜。“三好爱”这个名字命运十分悲惨。没记错的话,家庭运是最差的,就感觉“果然是这样啊”。



——选个我们孩子哪天占卜姓名时能有好心情的名字吧,哪怕是只有五分钟的好心情也好。



我向英哉先生这样提议。



关于姓名占卜的前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了。经过许多交流、烦恼,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包在名字里的礼物大概也就五分钟的欣喜而已吧。能共同得出这样的结论,是我和英哉先生之间很美好的一部分。



“所以,你刚出生的时候,有个挺幸运的名字。”



“只是刚出生的时候?”



“因为现在姓名变了。”



“这样啊。”



“所以说,现在这也都没什么意义了。”我答道,同时嗤嗤地笑了。英哉先生死后,为了远离社交网络上不负责任地对着他名字热议的那些家伙,我申请恢复了原姓氏。连我都觉得有些蠢的是,姓氏从“牧野”变回“三好”时,自己最在意的居然是冬明的姓名占卜结果。和英哉先生一起当作意外惊喜礼物准备的五分钟幸福,在递交给这孩子之前就毁坏了。那总让我不甘心,特别是原本评分最高的家庭运在姓氏变成“三好”之后就降到了最低分,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当然,英哉先生死的时候冬明还是姓“牧野”的,由此倒可知姓名占卜不可信。



我回到话题上:“就是照这样,先决定字的笔画数,我把这笔画数内觉得好的字列出来,爸爸再把它们两两组合起来,决定备选的名字。”



“还有别的名字吗?”



“还有一个,或者冬明,或者冬步。”



“明”和“步”都是八画,所以姓名占卜的结果不会变。



——这孩子在某个冬天开始步入他自己的人生旅途,所以是“冬步”。



后者倒是在我们事先的讨论中占据优势。不过,由于冬明出生的时候正好是黎明,就定了“冬明”。也就是说,在最后的最后,投出决定性一票的,可谓是刚出生的冬明自己。现在看来,“冬明”念着很顺口,就觉得还好选了这个。



冬明重复了几遍“Dongbu”“Dongbu”,然后说:“我名字好像没有意义。”



“嗯,是不喜欢吗?”



“一开始是不太明白,不过听了解释之后觉得很好。”



冬明略微低头,看着手边的麦茶,感觉像是有些害羞地补充了一句“很高兴”。



“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



——要在我们孩子的名字里寄托怎样的愿望呢?



这是我和英哉先生讨论的出发点。这出乎意料地是个挺有意思的交流。互相展示自己的人生观,还知道了原以为自己理解颇深的那个人意料之外的讲究之处。而且,最终达成了“不往这孩子名字里加任何愿望”这个结论。毕竟,冬明的存在本身就是我们的愿望,除此之外没必要再承载什么。我们只是爱着,而后任这孩子喜欢的方式成长就好。



当时的心情,我是否至今仍未遗忘呢?我会不会对这孩子粗暴地施加了自己的考虑或希望呢?考虑到和枫的对话,我觉得枫那孩子好像比我更忠实地遵从那名字的含义。



冬明说:“所以,我觉得名字果然还是不能丢失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在这孩子内心有什么很清晰的道理将这联系在一起,但我感觉冬明的话有时候像是非常难懂的诗歌。



“没有丢失名字这回事吧?”



我们丢失了牧野这个姓,但还不至于连名字也被剥夺了。



虽然冬明的姓名占卜结果被剥夺了,但英哉先生和我讨论决定的哲学般最根本的东西还在。



冬明略显困惑地皱起眉,低声说了句“这样啊。”







对工作本身感到痛苦,已经是很久没体会过的事情了。



至今为止,工作方面的压力大多是想工作但处于没法工作的状态。为了家事削减睡眠时间后,工作效率就无可奈何地下降了。要是冬明的身体状况出问题了,光是这样,一天就丧失殆尽。要是收到联系说那孩子早退了,我也会要尽可能回家。以前倒不至于加班,细节的调查或需要学的东西在睡前也能完成,但自从决心独自养育冬明后,那习惯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工作时间被剥夺,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我逐渐丧失了对工作本身的热爱。更准确来说,我已经不再能相信辛劳的前方会有什么人(尤其是我自己)的欢欣了。为了无法满足的目的而工作是一种痛苦,就像推着没燃料的车子前进。



那恐怕是很天真的想法吧。所谓的工作,大抵都是伴随着不情愿的痛苦吧。能够只追逐理想而工作的,只是极少数幸运儿的特权,而之所以没法跻身那极少数,大概是因为才能、行动力、想象力或者我自身还不达标吧。



因此我不得不接受这痛苦,至少是不得不有所回避,磨钝心灵,持续把时间兑换成收入,只为守护冬明。



下一起时间的发生时间是十一月五日,周五。



上午十一时左右,公司电话响了,接听电话的不是我,而是才二十几岁的男销售。



根据电话里漏出的声音能知道对方是女性,电话里谈的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好内容,不过通话时间并不长,感觉像是那边说完要说的就立马挂断了,似乎不是关于造房子的索赔。



男销售走近松冈的办公桌,说了些什么。那之后松冈就立即把我叫了过去。松冈先生进入别室——安居工程公司的办公室为了让来店的顾客能够看到而设计成开放式的,不过内部准备了目力所不及的房间——坐在沙发上,把他手机画面转向我。



“这个,知道吗?”。



那上面显示的,是主流博客的页面,虽然个人生活方面浏览博客的情况已经几乎没有了,但住宅相关的看着还很热闹。参考那些房屋建造经验之谈博客的顾客出于意料地多。如果博客帖子在相关分类下位于较顶层,就会收获不少的网页浏览量。作为销售人员,为了解时下顾客的喜好或倾向,有空的时候就大致浏览住房相关的分类。这类博客基本上是以决定建造房屋的理由起头,接着写物色地块或设计房屋的经验之谈,最终姑且以建好的房屋美照迎来结尾。之后往往是不知不觉间成了介绍北欧风格的精致杂物博客。



然而松冈先生手机上显示的页面里,和那种房屋建造博客的感觉相差很大。光是看标题,就能立即知道那文本内容是为什么而写的。



——购买地块时成了遭遇违反说明义务的受害者。



松冈先生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说:“是关于山丘上的地块那件事。上面写我们在知道目前会有公寓大楼要建的情况下。以视野开阔为卖点出售那块地。安居工程公司和你名字被原样搬上去了。”



明明坐着,脚边却感觉像是塌了一样。



——为什么?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你怎么看?”



被那冷冰冰的声音这么问到,我回答:“就跟之前说的一样,有可能违反建筑行业法规。”



“不是说这个,”松冈先生重重地摇头,说:“你对委托人讲了那幢公寓的事情了吧?不然未免也太早了,不可能这时候就写这种东西。”



“我没有,真的。遵照了松冈先生的指示。”



“你觉得这话能信得过吗?”



“但这是事实。还请相信我。话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吧。”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知道那公寓的建造计划,没有欺骗委托人的意图。然而你如果是另一边的,那就非常歪曲事实了。”



“不是这样……”



“这件事照我说的做。首先说服委托人删掉这则日志,合同可以无条件解除,但千万别承认我们了解那幢公寓的事情,这是事实。”



“请等一下,写这篇博客的是大相?”



无论是佐代里女士或者雅史先生,又或者是两人商量后的结果,都难以置信,他们要是知道公寓大楼的建设工程,首先应该会和我联系。



然而松冈先生迅速地说:“还有谁会写这种东西?安居在山崖边买的地就一块,那么就很确定了吧。”



“不清楚,或许……”



一不留神,“园田先生”就到了嘴边,我设法把话咽了回去。



没有具体证据,但我基本上能够确信。园田先生的求婚很唐突,当时他说的话以及瞪着着我的眼神我记得很清楚。



起初,园田先生彬彬有礼,虽然有些紧张,但和他平时沉稳的样子并没什么两样。然而当他知道我不会对他动心之后,态度就骤然改变了。



——我可是在说要帮你,明明就是个罪犯的女人。



那恐怕是这世上的求婚中最差的一种吧,听到这种话明明不可能会点头的。这样想着,感觉有些蠢,不由得鼻头哼笑了一声,而那似乎给他平添了愤怒。



恐怕园田先生眼中的我是个卑微的人吧。是个上了年纪的单亲母亲,而且丈夫还是牧野英哉。他以为稍微温柔以待,我自然就会迷上他吧。或许就像园田先生所说的,他是真的打算“帮”我,想象着我会哭着欣然接受的这个未来,然而故事没能如愿发展,因此他觉得不可原谅吧。谁知道是怎么样呢。



我在脑海中想象这件事的背景。



园田先生想必之前就知道公寓大楼的建造计划,但不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虽然不清楚,但无所谓了。如果我接受了求婚,或许他会打算像是“刚刚发现的”那样拿着建筑计划书过来,华丽地把问题解决给我看也说不定。



但由于没有顺利发展下去,他就转而攻击我了。是园田先生联系了大相一家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很后悔,大相一家会相信园田先生所说的——把我当作彻彻底底的恶人,然后写下那篇博客。同时,为了给我造成精神上的打击,特地把资料放在桌上。无论这次我是听从还是抵抗松冈先生的指示,对我来说都会是很痛苦的事情吧。



这些当然都是没有证据的想象。然而我无暇顾及内心这些想象。



眼前的松冈先生好像也陷入了一番想象,他对我怒目而视,说:“喂,你要哑巴到什么时候?”



我呼了一口气,说:“抱歉。总之,我会联系大相女士。”



不管背景如何,有那样的博客公开,就必须这么做。



我到底有多被他们讨厌呢?



不清楚,而且心情沉重。



然而,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周三的我,确实在那个公园里,为了家庭、为了保住工作,决定背叛那诚实的一家。



然而,对此我什么也做不了。



佐代里女士和雅史先生都不接电话,邮件也没回信。就在我来回反复思考负荆请罪的话时,他们好像给公司打来电话,要求变更窗户位置,并不再由我负责大相一家。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傍晚的时候松冈对我说“你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于是直接申请了周六周日两天的带薪年假。



实话说,我已经失去了斗志,打算任这件事顺其自然,屏息等待问题过去。或许我该认真考虑换个工作环境,在尽可能不降低薪资水平的情况下找个会要我的公司吧。



回家的路上,在我驾驶着出行用的※大发蓝色小车时,收到了来电。【译注:大发:ダイハツ,日本大阪一家汽车品牌。】



对方是枫。我点击车载导航上显示的免提电话图标,接听了电话。



“现在没事吧?”枫说。



“没事的。怎么了?”我答道。



枫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用莫名开朗的声音开口:“很偶然地在网上看到了关于爱阿姨的事情。朋友发现的,然后告诉了正好在边上的我。”



我听到这话略感惊讶。没想到事情都已经扩大到能传到枫的耳朵里了。



“关于地块说明义务的事情?”



“嗯,那个,已经知道了吗?”



“工程公司也接到了问这件事的电话。不过,不用担心也没事的,毕竟销售房子这种昂贵商品,总会遇到各种问题的。”



的确。我至今为止也收到过一些过激的索赔,有过错全在我们的,也有对方单方面找事的,还有难以判断责任归属的。



这次之所以很特别,是因为有好几个条件叠加在一起,包括我个人对大相一家的共鸣与责任意识,公司让人无法接受的应对方式,恐怕近在咫尺的敌人,以及最主要的是英哉先生的名字被牵涉到了这个话题上。



除去这些因素,问题的规模其实并不是特别大。毕竟是刚签约不久,要想解除合同应该也能顺利解除。安居工程公司的行为在法律上是否构成问题这一点有些微妙,但估计不会发展到在法庭上被追究责任的地步吧。要证明其过失很困难,而且就算咨询律师,或许也只会得到“能够赢得的也就是解除合同而已,所以既然工程公司那边也这样提议了,那就没什么可帮忙的了”这样的答复吧。



道路很繁忙,路灯不多的路上,是一列列的红色尾灯。我跟着前车踩下刹车后,枫说:“周日我烧晚饭吧。会等爱阿姨回来,所以到时候一起吃吧。”



“噢噢,不过我请了带薪年假,想着偶尔在家过过日子。”



“周日?”



“周六也是周日也是。周一周二本来就是休息日,所以就是四连休。”



“欸,难得啊。”



“所以周日吃我烧的菜吧。想吃什么?”



“冬明喜欢吃的就行。”



“定个什么吧。毕竟那孩子大概也会说什么都行。”



“那,奶油炖菜。”



“OK。”



说起来,就快到冬天了,是和奶油炖菜挺相配的季节。



扬声器那一头的枫轻声笑了,说:“对了,朋友说炖菜里放红薯会很奇怪,一般是放土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诶?这样吗?”



“哎,先不说怪不怪,应该还是放土豆的多吧?我们家放红薯是因为英哉先生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



“他在奶油炖菜里讲究用红薯,在大阪烧里讲究用※金时红豆。”【译注:金时豆:某种比红豆大一些但也能做红豆馅的豆类。



“金时豆”另一个意思是一种番薯品种红赤的别称,河野裕家乡德岛的鸣门市特产。】



“噢噢,我就感觉外面吃的大阪烧里都不放豆子的。”



枫好像是故意对那个博客的话题避而不谈。那闲聊仿佛绕来绕去最终回到同一个港口的游船,让我感到心情舒适。



最后快到家了,我说:“我差不多要挂断了。”枫才回到话题:“呃,网上总可能会有些说三道四的,我觉得还是尽量别去看比较好。”



枫一定是由这次的事件想起英哉先生的事了吧。



不过,他那是杞人忧天。这次和当时的情况不同,毕竟还不至于有人死去,更何况我连可以托付冬明的对象也没有。只要考虑到那孩子的事,不管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我也不会选择愚蠢的做法。



“知道了,谢谢。”我回答。



之后我们互相说声“好好休息”,结束了通话。







自从大相一家决定买下山丘上的地块那天起,短短一周左右时间里发生了各种事情,给我内心造成了重创,但我相信总能挺过去的。两个孩子是我的慰藉。



周六我久违地带冬明去了动物园。这是个驱车一小时距离的市营动物园,即使是休息日人也相对较少,而且门票出奇便宜,就很有吸引力。



那动物园大概并不能完全满足十岁的冬明吧。忘记野性的袋鼠躺在地上。长颈鹿形单影只,无所事事地一直站着。而到了大象的棚舍,就只看到挂着的照片,那照片上附了说明,大意是说动物园里饲养的大象去年秋天因病殒命了。



不过冬明很开心的样子,在动物园里逛来逛去,逛遍每一个角落。回想起来,好长时间没和这孩子好好交流了,这对我来说也是幸福的时光。



由于是不在计划中的出游,强行拼凑出来的便当好像掺杂了速冻食品。



勉强能称得上自己做的是煎蛋和饭团而已。作为补偿,晚餐享受了一顿还不错的意大利面。按照枫所说的(不过也有我自己精疲力尽的原因在),我基本没上网,最多只是在搜索吃晚餐的饭店时用了一下互联网,而那搜索结果不存在任何恶意。



而后,次日——十一月七日发生了最后的事件。



那是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园田先生最差最恶劣的求婚、犹如偷袭一般的建筑计划概要书、松冈先生不公平的应对方式、被写上真名实姓的博客日志之类,让我痛苦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无可奈何的事情。







和枫约好要做奶油炖菜的那个周日早上,我一醒来就发现冬明消失了。



那是彻彻底底的失去。和那孩子一起消失的还有枕头、毛毯,玄关那边冬明的鞋子消失了,书架上那孩子的书消失了,壁橱里的玩具箱也是,本该在电视机边上充电的游戏机也都没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喊着冬明的名字,同时在房间里到处找。哪里也没有那孩子的身影,甚至是任何痕迹都没有。



十一月七日,那天早上,冬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