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剑之女王与烙印之子(1 / 2)
少年如夜色般漆黑的头发被风吹动,他独自走在到处都是颓垣残瓦的城镇中。胡乱缠在身上的黑衣与紫色斗篷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般,在强风中拍打着。胸前的翡翠扣环是只有太王提贝烈斯才能佩戴的东西。系在腰带上的长剑,其剑身宛如冰柱一般映出了灰濛濛的天空。
额头和双手手背上不成形的青光朦胧且飘忽。
圣都东北方的卡莫雷洛住宅区是最早遭到安哥拉冰象蹂躏的区域,不仅建物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貌,而且也完全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到处都是因火舌而扬起的黑烟。来不及运走的粮草都像这样被公国联军放火烧掉了。太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想在这样的风势助长下,火势迟早会把这一带全部烧光。
战钹和号角声仍然持续作响。瓦砾问还可以看见翻动的深红色安哥拉军旗。地鸣逐渐远去。乌云遮蔽了天空,大举拉低了温度。
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冷风呼啸着。
耳边仍传来声声呼唤——
这是呼唤我的声音——
但我却听不清楚是用什么名字呼唤我。
太王踩过化成白色瓦砾堆的建物继续前进——
我的名字……——
我是在哪里遗忘的?是在……哪里遗忘的?
遭到冰象无情蹂躏的石砖道上终于出现了一扇门。左右两侧的门柱断在中间部位,门板则是被弹开来。屋顶的围墙化成碎石块坍落在门柱旁高高堆起。
他在门边看到三个人倒在地上。
一个将头发分开绑在左右两侧的红发少女,身上还背着一名金发男孩。另一名银发骑士则像是要保护他们一样覆盖在两人的身上。三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和泥巴。
"希尔维雅!"
即便呼喊女王的名字,她也只是颈子微微发出颤抖没有其他反应。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由此看来,她恐怕是一个人背着那个男孩,又将肩膀借给银发骑士,拖着他走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而她的体力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朱力欧!"
听到呼唤,银发骑士的脑袋晃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朱力欧额头缠的布上,沾染的血渍已经凝固成黑色血块,紧贴在头上。他的脸色看来十分苍白,如花瓣一样的双唇此时透着病恹恹的紫色。
茫然的蓝色眼眸总算找到了焦点,聚焦在太王的脸上。错愕让朱力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但一股气哽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出声。
"怎么了?朱力欧。"
太王捧起那名白蔷薇骑士的脸庞,凝视着他。
"你忘记在你身上播了意识《种子》的主人了吗?'
朱力欧那双发紫的嘴不停喃喃着无意义的字句,最后,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提贝烈斯……陛下?……可、可是……"
没错。太王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对,我是提贝烈斯·尼洛斯!然而,他也非常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朱力欧,你心里那份不确定感,我也感受到了。
我有我的名字。
你身上有我的意识《种子》,应该已经帮我找回我的名字了对吧?
他取下朱力欧额头上的布巾,用舌头舔舐着其下的伤口。朱力欧微微挣扎着。他在舌尖的血腥味中探索着。
"……啊、啊啊……呜呜……"
朱力欧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太王抽回了舌头——
这里也没有——
我呼唤了所有我撒下的意识《种子》,将我的渴望分给他们。但还是没能找到。
他舔舐嘴唇,品尝着舌尖那股温润的绝望。
"……你在干什么?"
朱力欧唉了一声——
算了——
在我即将到手的永恒王国之中,慢慢地回想就好了——
因为我已经在这里找到我的希尔维雅了。
太王推开朱力欧,将手伸到希尔维雅的背脊和膝盖后方将她抱起。朱力欧屏息地在瓦砾堆上挣扎着。
"等、等一下!"
太王无视于朱力欧的叫唤,迳自转身离开。怀里的希尔维雅轻盈柔软、既冰冷又纤弱,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你要去哪!快点放开希尔维雅陛下!"
耳边传来唰……唰……唰……的声音。只见朱力欧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攀着地面爬行——
朱力欧,你真完美——
不论是坚强的意志或是纯粹的心灵,都美得无以复加——
但这是我的妻子,她是属于我的……
朱力欧的声音被他远远抛在后头,化成了拍打在意识表面的雨滴,直至无法听见为止。此时,只剩下怀里希尔维雅那若有似无的重量逐渐变得真实。
太王突然在道路的正中央停下了脚步。他感受到沉静且冰冷的微小粒子落上他的鼻尖,随即便消逝无踪。
他抬头仰望着昏暗的天空。
灰濛濛的天空中洒下点点璀璨的白光,落到他的脸颊、眼睑、唇瓣上,然后融化消逝。
"……雪……"
*
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压着他垂下头。虫鸟收起了歌声,屏息躲在草丛中仰望着阴暗的天空。雪花片片落在草茎上,将一株株植物染成了白色。慢慢的,整片草原开始有如白银一般闪闪发光。
安娜丝塔希雅望着霭霭白雪堆积在地上,和天空厚实的云层融成一体,觉得这幅景色似乎涵盖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卷在皮草中嗤嗤笑出声来。
"……下雪了。没想到这么南端的地方居然也会下雪呢,尼可徕。"
虽然出声呼唤,但身后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他总算是睡着了呀?安娜丝塔希雅心想这么想着。
安娜丝塔希雅伸直双腿,靠在一块巨大的冰象颅骨上,将那当成她的王座。这块颅骨已经半埋进雪里,成堆不知道是锁骨还是肋骨的遗骸直立着指向天空,包围着这位安哥拉女帝。
(这是朕最后的城堡吗?)
(这样也不坏嘛。)
她再次一个人嗤笑着。
即便仰头望去,不论天空或是彼方的草原都只看得见微微的青光,大概是因为额头上的伊诺,摩勒塔刻印使然吧。
(一切都要在这场雪中结束了吗?)
她望着嘴里呼出的白烟飘离自己面前,这么想着。
(莫非这就是末世女神和创世之兽邂逅,造成时间之潮冻结的结果?)
嘴角忍不住又扬起了笑意。
(果真如此也不错。)
(那么朕就连这一切也一起吞没,让生命继续流转好了。)
她掬起堆积在白骨上的雪,因为身体的温度已经降到了低点,所以她几乎感觉不到雪的触感和温度。紫黑色相间的衣裳摊在雪堆中,逐渐被白雪给淹没。钢质头冠底下的银色长发早已经和白雪同化了。
(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进军了吧。)
(伊诺·摩勒塔的气息迟早鄐要掩盖整片大地。)
(这是朕的王座,朕的帝国。)
(就让朕在超越所有星辰被吞噬殆尽的时刻,目睹一切发展的方向吧——)
安娜丝塔希雅扬起日光。
在一片纯白色的世界中,有个人影忽然踩过雪地里的花草走近。她蹙起眉头。
(是谁?)
(所有生命都应该在伊诺摩勒塔的命运纺车之下流转才对,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可以在伊诺·摩勒塔的王国中移动?)
她将右手上的刻印贴向额头,视野上缘的青光变得更加耀眼了。耳边传来花草在雪地下迸出的声音。新芽在白雪和冰冻的空气中萌生。安娜丝塔希雅让生命流转的速度加快。冰象的颅骨在她手边干燥,风化。鸟群白雪地飞起,留下一根根的羽毛,带着歌声朝乌云密布的天空遨翔。她望着逐步走近的人影,这时对方终于因为力气全失而倒地。
她分辨出那是紧紧相依的两个人身影。
在他们倒地的地方淌出了鲜血,逐渐向外扩散。
(……血?)
安娜丝塔希雅一脸姱讶。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们应该是衰老而死的呀。根本不可能流血——)
她倒抽了一口气。只见那对身影搀扶着彼此,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这是安娜丝塔希雅两百年来首次感到不寒而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可以在伊诺·摩勒塔的领域中站起来!)
被血水染红的雪块自两人的肩上滑落。尽管踉跄,仍一步一步朝着安娜丝塔希雅的王座靠近。安娜丝塔希雅屏息凝视着两人。
女子留着一头宛如凝结的蜂蜜般的金色长发。身上穿着华贵的装饰铠甲,脖子上挂着一把琉璃短剑;另一人则是身材高挑,身着黑衣的男子。身上穿着只防护了重要部位的简易铠甲,手上拖着一把被血染红的长剑。
两人的身上全都沾染着鲜血。
(他们为什么……还能继续走动?)
(所有人都应该在生命流转的掌控之中呀……为什么?)
安娜丝塔希雅忽然注意到。
女子的额头上焕放着青光。因为大雪遮蔽致使那道青光变成朦胧的光球,无法辨识具体的形象。
两人踩过雪地的声音传入安娜丝塔希雅的耳中。
他们已经来到举剑可以触及的范围内。那名女子抬起头,睥睨着王座前的安娜丝塔希雅,开口说道:
"能拜见您的尊容真是倍感荣幸呀,陛下。"
冰冷的嗓音透过飞舞的雪片传来。
"是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吗?"
安娜丝塔希雅眯着眼睛询问。弗兰契丝嘉举手贴到胸前,对着这名女帝行了最敬礼。
"朕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的言词在呼出的白色气息中融进纷飞的大雪,消逝在空气中。
"你是亲自来猎取朕的首级的是吗?"
"是的,因为您的帝国和我的王国在这里相互冲突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可以走到这里?)
安娜丝塔希雅没将问题说出口,而是举起右手将两道青色的火光重叠在一起。虫鸣和鸟叫在痛苦与欢愉中高歌。冰象骸骨下方的土地再次长出了新芽。
就在这时候,弗兰契丝嘉身边的骑士手上闪出了剑光。
然而,剑尖划破的并非安娜丝塔希雅的身躯,而是弗兰契丝嘉的首级。弗兰契丝嘉的咽喉被长剑刺穿,洒出了鲜血,上身后仰屈膝跪地,然后倒下。安娜丝塔希雅瞪大眼睛,屏息目睹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那名骑士随后从主子的颈项中拔出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黑色身躯也跟着在雪地中倒下。那把剑由前身向后贯穿了他的身躯,沾染着鲜血直指向天际。
(这是在干什么?)
安娜丝塔希雅将颤抖的右手放在唇边,轻触着嘴唇试着制止唇瓣的痉挛。两人淌出的鲜血淹没白雪,流到安娜丝塔希雅的脚边。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
额头上的刻印疼痛不已。两幅刻印正在产生共鸣。弗兰契丝嘉摊在雪地上的手背此时焕放出青光。
安娜丝塔希雅终于能够判读这幅刻印的图像了。
(蓓罗娜……)
(驰骋在战场的天空,收集死者魂魄,率领着死者——)
她在错愕中倒抽了一口气,发不出声音。
率先从雪地中起身的是那名黑衣骑士。他拔出贯穿自身的长剑,插入地面撑起了上身。皮肤开始浮现出令人忌惮的紫黑色相间斑纹,两侧眼窝中焕放着青光。
弗兰契丝嘉拉着骑士的手臂,也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同样爬满了象征死亡的异色斑纹,两眼绽放着异样的火光。额头上那幅刻印的光芒遮蔽了安娜丝塔希雅的视线。
(她……是利用战神蓓罗娜的镰刀……)
(让自己成为活着的死尸,将自己从死亡中拉回到现世吗?)
屈膝跪在地上爬行的两名亡者口中发出了污秽的咆哮。
紧接着,一场美丽又令人胆寒的重生让安娜丝塔希雅忘记敌对立场,忘情地注视着一切经过。腐肉恢复了弹性,风化的关节再次发出活动的声音,凝固的血液从身上流下。安娜丝塔希雅身上司掌生命流转的伊诺·摩勒塔刻印,就连活着的死尸也不放过。
"——啊、啊啊……"
弗兰契丝嘉的喉咙发出了哀嚎。金色的头发胡乱地甩动着。腐朽的皮肤迸裂开来,从底下长出了被赋予新生命的青春肉体。
(这女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安娜丝塔希雅屏息凝望着这一幅痛苦至极的肉体重生景象。
(真美,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战法……)
腐肉碎片和剥落的金发落到已然被血水染红的雪地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弗兰契丝嘉在声嘶力竭的大吼中起身。
湿漉漉的羊水自额头顺着鼻翼、下颚滑落。一身宛如婴儿般红润的肌肤随即融入了雪色中。
蓝色的眼眸在半空中游移着,缓缓聚焦到安娜丝塔希雅的身上。安娜丝塔希雅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着。打从心底发出的喜悦让她无法自已。
"你——"
这种心绪影响到了声音,痉挛的咽喉根本无法好好说话。
(这是多少次同样的过程重复之下的结果?)
(他们为了来到朕的帝国中心,到底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死亡和重生?)
弗兰契丝嘉睥睨着安娜丝塔希雅的眼神中,充满和刚才一样——不,是比刚才更为强韧的生命力和意志力。
(伊诺·摩勒塔手中的纺车每运转一次,他们就得杀死自己,变成尸体,然后再站起来,从腐肉中长出新的生命……)
(他们到底重复了多少次这种痛苦和污秽的循环?数百次,还是上千次?)
(这——)
安娜丝塔希雅总算是挤出了声音。
"为什么不惜做出这样的事——"
弗兰契丝嘉眯着眼,歪着头。身后那名黑衣剑士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血液和羊水交融着从他的身上滑落,融入雪地中。
"为什么不惜做出这样的事也要来到朕的身边?你明明可以以战神的身分驱使亡灵前来的!"
战神的圣女带着额头上宛如诅咒般的刻印之光露出了微笑。
"这种事,陛下您是不可能理解的。"
她开口说道,就连嘴唇也变成了朱红色。那是生命的颜色。
"因为我非得这么做不可。因为我非得踩在神灵的力量之上,用自己的手、人类的手,亲自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安娜丝塔希雅闻言大笑。
(即便如此——)
(朕还是最后的赢家!)
她拔出腰下长剑,在起身的同时蹬地冲出。白雪化成光沫飞散。弗兰契丝嘉的脸庞扭曲。一道黑影随即遮蔽了安娜丝塔希雅的视线。
女帝手中的长剑传回了剑刃交锋的手感。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和火花迸出,黑衣骑士如闪电般向前踏出一步,用剑挡下了安娜丝塔希雅的攻势。然而,安娜丝塔希雅的一双眼眸却紧紧扣着黑衣骑士的脸庞,露出了笑容。
"你们失算了——"
她向前跨出一步,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挥出的剑上。一声致命的撞击声让骑士的五官为之扭曲。
"你们不知道吧——朕可是全安哥拉帝国无人能及的最强剑士!"
骑士手中的长剑应声折断,安娜丝塔希雅的剑则是狠狠嵌进了他的肩膀和手臂。要是这股速度没有被抵销的话,骑士的骨头早就断了。
"吉尔!"
弗兰契丝嘉发出哀痛的尖叫。
黑衣骑士屈膝跪地。断成两截的长剑落入了雪地中。
女帝和圣女之间再没有任何阻隔,只剩泛着白光的雪片在两人眼前纷飞着。
"真美,你真是太美了。"
安娜丝塔希雅凝视咬着下唇僵直在原地的弗兰契丝嘉。在雪地里擦干长剑上沾染到的鲜血。
"朕要是男人,就算是打下札卡利亚也会将你弄到手,娶你为妻。"
她笑着如此说道。
(不过,就算是美丽如你……)
(终究也会被司掌生命流转的命运纺车给吞没而凋零。)
她踩过骑士的身子,准备举起手中的剑——
一道炙热的冲击忽然贯穿了她的身躯。
全身一阵颤抖,原本要举起的剑竟沉重得垂了下去。安娜丝塔希雅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火烫的铁块刺穿了她的胸膛。她瞪大眼睛,低头看着从紫黑色相间的衣裳心窝处伸出,正淌着鲜血的长剑。
意识猛然冒出杂讯。
这股烧灼般的疼痛……
那是身体被刺穿的感受。全身的力气随着血液从心窝处的剑伤淌出。
(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背后传来踩踏雪地的脚步声。她想回过头,却被一双手从身后抱住。那是一双皱巴巴几乎要看见骨头的孱弱手臂。这双手抱住安娜丝塔希雅娇小的身躯,令她无法呼吸。血液入侵,逐渐灌满肺部。
"……虽然对方是女性,但微臣可无法承受您的花心所带来的痛苦呀,我可爱的陛下。"
干涸的声音搔弄着安娜丝塔希雅的耳膜。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那泛白的稀疏胡须。
"尼可徕……"
安娜丝塔希雅的嘟哝被涌上咽喉的鲜血哽住,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你、你还活着……)
"陛下,微臣能够撑住,不受促使生命流转的力量影响衰老而死,并非因为杜克神血的力量。"
安娜丝塔希雅无法甩开那双衰老且几乎要瘫软的手臂。
"而是因为您一直想要将微臣带在身边——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尼可徕,快放开朕……"
安娜丝塔希雅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疼痛就像烧灼着身子一般,开始占据她的意识。双手也一点一点地恢复力气。
"微臣不放。"
"放开朕!"
就在她准备要高举起剑的时候,一道崭新、扎实的痛楚再度从正面刺进她的胸膛。
她双唇颤抖着转过头去。
在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点中,被一头金发框住的蓝色眼眸出现在她的面前。
弗兰契丝嘉用她挂在胸前的琉璃短剑,深深刺进了安娜丝塔希雅的心脏。
娇小的身躯顿时气力全失整个瘫软,身后那双手及时将她的身子抱住。最后一句回荡在安娜丝塔希雅耳边的话语如是说着:
微臣不放。
陛下是微臣的,是微臣一个人的。
漫天大雪不断落下。
雪片淹没了冰象的颅骨,让它看起来像一座小山。
底下的两具尸体也已经没入了雪中。
不对——其中一个人还有生命迹象。弗兰契丝嘉跪在地上频频呼唤着"尼可罗"这个名字,只见那单片眼镜底下的眼睑微微张开来。
"……团长,请您不要这样看着我。"
尼可罗喃喃说道,声音微弱到几乎要被大雪飘落的声音给遮掩。
"我不想让一位美女看到我现在这副皱巴巴的模样。"
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竟然还摆出这副轻佻的模样?即便心里这么想着,弗兰契丝嘉还是设法努力压抑住悸动的心绪,勉强自己挤出微笑。
"没这种事,我从没想过你老了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充满魅力的老爷爷呢。"
那双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弗兰契丝嘉希望那是尼可罗的笑容。
尼可罗微微转动脖子,望着站在脚边低头看着他的吉伯特。
"吉尔,抱歉……你伤得这么重,我却……没办法帮你治疗。哈、哈……我真是没资格当一名医官呢。"
吉伯特被安娜丝塔希雅刺穿的肩膀和手臂只是胡乱地缠了一圈布,连出血都还没止住。但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没这种事,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了……"
"……嗯?"
"尼可罗,你那不正经的嘴巴,很有止痛的效果。"
这次尼可罗的嘴角明显地向上扬起。虽然最后演变成一阵咳嗽,但他确实是露出了笑容。
"宝拉她……表现得好吗?"
他吐出逐渐变得细碎的声音询问。
"嗯,她现在是银卵骑士团出色的医官,也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了。等你回来,已经没有工作可以让你做了。"
"哈……那、那就好……只是……我……身为队上的医官……忘了教宝拉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过请人家带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什么事?"
"就是怎么生小孩……"
"你这个笨蛋。"
尼可罗闭上了眼睛。
弗兰契丝嘉低下头用手捂着嘴巴,但却拦不住从口中涌出的啜泣声。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尼可罗胸前的积雪上,凿出了一个个小洞。
雪继续下着,终将淹没两具彼此依偎着的尸体。
*
漫天大雪不断落下。
它落在崩塌的城墙上、落在遭到冰象践踏毁坏的投石机上、也落在士兵和战马的尸骨上,将视野中的一切全都染成了白色。
战钹和号角在湿漉漉的雪中奏不出响亮的音色。席卷整座王都的火势也被扑灭了。两方阵营的兵马互不相让的咆哮声空虚地回荡着。受了伤精疲力竭的士兵瘫坐在瓦砾堆中,扔掉了手中的剑和长枪,以空洞的眼神望着昏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