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之刻(2 / 2)
敏次惊讶地张大眼睛。
「哥哥!怎么这么早?」
「嗯……偶尔嘛。」
温和地眯起眼睛的康史,面如死灰,毫无血色。
「你看起来很疲惫呢,赶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
说到这里,敏次「啊」地叫了一声,把手伸进怀里。
「哥哥,给你。」
敏次递出了从附近神社求来的白色守袋。
「这是做什么?」
康史诧异地张大了眼睛,敏次微微挺起胸膛说:
「哥哥最近好像很忙,所以我求神保佑哥哥。」
祈祷哥哥不会搞坏身体、不会被病魔入侵。
康史从弟弟的小手接过守袋,强忍着泪水喃喃说道:
「原来……你为了我特地去……」
真的很开心的康史,细眯起眼睛,抚摸敏次的头。很久没有被哥哥这样摸头的敏次,觉得好痒,缩起脖子躲开了哥哥的手。
「明天照约定去钓鱼吧?」
敏次点点头,抬头望向夕阳。
「希望明天是好天气。」
跟弟弟一样抬头望向天空的康史,对弟弟说:
「放心吧,阴阳寮的天文生告诉我,明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明天请母亲做糯米饭团,早点出门吧。然后,在阳光普照下吃饭团。
康史这么提议,敏次的眼睛亮了起来。感觉会很好玩。
敏次早早就上床了,希望天赶快亮。早点睡,就能早点迎接早晨。早点起床,就会觉得一天变得比较长。
可是,兴奋过了头,上床后一直睡不着。
闭上眼睛也没办法入睡,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入睡时,已经是平时上床的时间了。
但情绪还是很亢奋,所以天一亮就醒了。
他换上狩衣,要去汲水处洗脸时,觉得整座宅院飘散着奇妙的氛围。
「怎么会这样……」
好安静。这个时间,母亲通常开始准备早餐了,他却感觉不到那样的动静。
往厨房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敏次开始感到不安,走向父母的房间。
途中,经过了哥哥的房间。看到木门半开,他不经意地从缝隙往里面看。
父亲和母亲都垂着头,坐在哥哥的垫褥旁。仔细看,母亲的肩膀还微微颤抖着。
敏次眨眨眼,把手伸向木门。面容憔悴的父亲,回头看发出微弱倾轧声被推开的木门。
父亲的嘴唇动起来,叫着敏次的名字。明明没声音,敏次却仿佛听见了。
突然,心脏狂跳起来。
康史躺在垫褥上。敏次觉得动也不动的哥哥不太对劲。
为什么父母都在这里呢?为什么哥哥没醒来呢?今天说好要早点起床,带着糯米饭团,两人一起去钓鱼啊。
在格外沉重的空气中,敏次踏进了房间一步。
「哥哥……起床啊……」
听到敏次的声音,母亲的肩膀大大颤抖起来。
「我们不是要去钓鱼吗……?哥哥……」
要叫得更大声,哥哥才会醒来。可是,敏次却觉得喉咙紧缩,没办法顺畅地叫出声来。
从垂着头的母亲的眼睛,扑簌簌地掉下大滴泪水。父亲的手抓住敏次的胳臂,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来。
被拉着坐下来的敏次注视着康史。
为什么他的脸上没有血色,胸口也没有上下起伏呢?
「哥哥……?」
回答的是泪眼婆娑的母亲的沙哑声音。
「凌晨时……我来看他好不好,他就已经……」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差,所以母亲很担心,总觉得忐忑不安。
起初,以为他静静睡着。身体动也不动,可能是因为累过头,睡得太沉了。
察觉寂静的室内连鼾声都听不见时,母亲愕然失色。
敏次茫然听着母亲说的话。
看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哥哥的脸,他的心逐渐被无比干涩的情感占据。
沉重、冰冷、却出奇平静的情感。
在心底深处慢慢地涌现堆积。
——明天照约定去钓鱼吧。
这是昨天说的话。
很早以前就约好了。难得的假日,康史选择不休息,要跟敏次去玩。
尽管哥哥是性格与自己迥然不同的人,但敏次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期待跟他一起去钓鱼。
敏次徐徐环视周遭。
折得整整齐齐的狩衣,应该是昨晚先拿出来的。康史一定是跟敏次一样,也非常期待。
敏次的视线停在角落的矮桌上。
昨天交给哥哥的守袋,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守袋,茫然若失地想着:
——神没有保佑哥哥。
◇ ◇ ◇
拿着书籍从阴阳寮的书库走出来的敏次,被藤原行成叫住。
「早啊,敏次。」
「是行成大人啊,早安。」
敏次带着笑容行礼,行成停在他前面,眯起眼睛说:
「你很早呢,是值夜班吗?」
「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早醒来,就提早来了,想先来预习今天的功课。」
「这样啊。」
行成点点头,换敏次问他:
「行成大人为什么这么早呢?」
行成望着寝宫回答:
「今晚要举行由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所以我在做准备。」
「啊,对哦。由皇上主办,想必是大阵仗吧?」
「是啊,我值夜班四处奔波忙著作准备,现在才要回家休息一下。」
「您辛苦了,行成大人。」
敏次回应的语调,跟刚才的感觉不太一样。
行成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敏次。」
敏次倚着高栏,欲言又止。
「呃……」
行成淡淡笑着等他往下说。敏次扭头看着他,眼皮忽然颤动起来。
「今天早上,我作了好怀念的梦。」
已经很久没作过的梦。
「什么梦……?」
「哥哥去世那天早上的梦。」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行成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敏次把视线转向庭院,露出遥望远方的表情。
「说起来很过分,我哥哥死了,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掉……我母亲哭得很伤心,我父亲也很沮丧,所以我一股愤怒油然而生,气他为什么没先说一声就死了……」
尸首埋葬后,母亲好一段时间都像失了魂,每天以泪洗面,责怪自己没有察觉康史已经那么疲惫了。
父亲也是。突发的不幸,让他的心灵变得脆弱,有一阵子就像个病人。
敏次知道自己要坚强起来。现在哥哥不在了,自己必须照顾父母。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哥哥恨我太无情,所以让我梦见他。」
听到敏次自嘲似的说法,行成摇摇头说:
「康史不是那样的人吧?敏次,不要说那种话。」
被告诫的敏次垂下头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
行成把手搭在他肩上,鼓励他说:
「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说不定是什么征兆呢。」
敏次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他没有灵视能力。身为阴阳生的他,每天努力精益求精,但是,要作有意义的梦,还是要靠与生俱来的才能吧?
行成俯视若有所思的敏次,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对了……已经九年了呢……」
到达阴阳寮的昌浩,看到站着说话的行成与敏次,便停下了脚步。
「哼,敏次那小子,这么早来干什么。」
全身白毛倒竖的小怪龇牙咧嘴。昌浩踩住他的尾巴,叹着气说: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敏次大人呢?」
「那小子的存在就是让人不爽。」
太不讲道理了。
昌浩有种对不起敏次的感觉。
本来是因为敏次对昌浩太严苛,把小怪惹火了,但昌浩感觉现在已经超越了那种层次。
「好了,小怪,走吧。」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悬空拎着它,转身走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悬空摇晃的小怪,靠摇晃的力道跳到昌浩肩上。
「怎么了?觉得我说对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昌浩觉得小怪看起来很高兴,于是瞥它一眼,摇摇头,环视周遭。
「才不是呢,只是有种感觉。」
昌浩说完,注视着行成和敏次,喃喃低语。
「敏次大人好像出现了某种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