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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8—2(2 / 2)

……

大学时,我室友研究过这个课题。

……

胡说!他才不会碰你!

你说谎!言格根本就不会碰你!不仅不会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床上他都不会要你。

……

我答应过你不会和他联系的。

……”

3页纸。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见甄意了。”

换一本。

“2014年9月10日

言格,你孤独吗?

言格,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呐。这样你就不会一直孤独了。

……”

换一本。

“2014年7月30日

言格,你知道开心是什么感觉吗?你开心过吗?

言格,我想让你开心。人生那么长,要活那么多年,一个人,不寂寞吗?每天这样,一个人开车去医院,一个人开车回家,没人和你说真心话,你也不让任何人走进你的心,不孤单吗?

你这样,我会心疼;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手啊!”

再换一本。

“2014年10月2日

……言格,你欠我一个深吻,记好啦!

……”

书页在风中刷刷地翻飞,她阖上笔记本,手在剧烈地颤抖。

夜风冰凉,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挖出来扔进了冰天雪地里,却没有死,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在冰面上抽搐。

眼神其实呆滞涣散了,却仍缓缓回头,望住背后的2002年,身体一瞬间僵硬,腿上好似灌了铅。

她目光笔直,含着烛光里晶莹的泪水,盯着2002年,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过去。

每走一步,依稀间,身体仿佛穿过了呼啸流逝的时间,一点一点时光倒流,回去最开始的初见。

她最终停在2002年的门口,仰望着,1—8层都是空的。

第9层,以10号开始第一本黑色日记。

视线已经在水光里模糊,手也在猛烈地颤抖,幅度之大,竟会在木架上磕磕碰碰。她艰难地举起手,把那本最开始的日记拿下来。

12年前的笔记本,历经岁月,封面已稍稍褪色,泛着隐约的白。

翻开,书页早已泛黄。

12年前,言格的字迹还很青涩,规规矩矩的楷书,还没有如今这般形成自己的字体和风格。那样稚嫩,那样年幼。

她只看一眼,眼泪就疯了般从心里涌出来,漫过喉咙,盈满眼眶。

她张了张嘴,想发声,却又猛地拿手捂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立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弓着腰浑身都在颤抖。

满世界晶莹的琉璃里,水光灿灿,她看见泛黄的第一页上,写着:

“2002年9月10日

欺负,学校,同学,死啊

天,你,好看。

漂亮,走,会,劫,遇到我,色

不要,玩,我是外貌协会的,激动

噢,趣。

你叫。

做我男朋友吧?”

每个字的落笔处都格外用力往下摁,仿佛他在竭力回想,狠狠努力。可如何逼迫自己,却想不起来完整的话。

因为他没有听见啊!

可结尾处的一句话却格外流畅:

“今天,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从天而降,像一颗彩色的太阳。”

甄意固执地睁着眼睛,用力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涌出,再度蓄满,再度流淌……她单薄的肩膀在夜风里像纸片儿一样剧烈颤抖,一室的时光压在她肩上,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地。

她甚至能想到,多年前,言格写这第一篇日记时的状态。

他原本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黑暗,安静,他也不觉得孤独。

直到那一天,有个女孩,从天而降……

自那一刻,他看见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

她在笑,她在蹦蹦跳跳,她在说话。

可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很想听到,很努力,甚至很焦急。

但跳进他耳朵里的话,全是支离破碎的。他每写完一个字,都无意识地狠狠摁一下,是着急,是懊恼,是想尽力想起那个女孩说的话。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跳进了他的生活,她说的话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慌乱,记录下的全是片段,参杂着偶尔的只言片语:

“回新裙子升旗好看树

……

你看彩虹!”

她手上全是泪水,把本子放在地板上,慌不迭地翻看后面,全是这样的碎片,和每个字最后一笔的努力和执着。

她慌忙爬起来,扑到书架边,按时间顺序翻看接下来的日记,前三个月,全是零碎。可一天一天,碎片越来越少,完整的句子越来越多,每个字落笔处的用力度也越来越轻。

到后来,越来越流畅。

她那么些年,那么多话,叽叽喳喳,有时候一天有半本。

一天又一天。

楼梯间的灯坏了,草莓味冰淇淋上市了,考试又得了21分,回家晚被姑姑训了,来月经肚子痛了,体检长高了3厘米……

所有的琐事,很多她都已经忘记的琐事,年少的青涩记忆,懵懂而无忧无虑,在相处的那4年,全部沉淀在纸上。

她泪眼朦胧,无法呼吸,甚至站不直身子,一页一页往后翻,少年的回忆像胶卷般飞逝,终于到了分别的那天。

KTV火灾的2006年7月30日。

此刻,那一页写着:

“2006年7月31日

……

言格,我不喜欢你了。你好无聊,和你在一起,我都变得无趣了。

……

言格,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我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

……

看什么看?放手,叫你放手。

……

言格,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听不懂吗?

……

后会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生气了。”

甄意瞠目结舌,痛得摧心掏肺,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画面,那个少年摔倒在地上,爬过来,污浊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脚踝。

她一脚掀开,冲他摆摆手:

“后会有期啦。”

风穿堂一吹,那一页的背面出现另一行字:

“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甄意始终奔涌的眼泪,在见到那9个字的瞬间,风平浪静了。

在8年前分别的结尾,在12年的日记里。

12年,4383天,他唯一一句流露情绪的话便是:

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是她害了他,他原本好好的,是她不该招惹他。

“……”她张着口,想发出声音,想发泄,却痛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摸爬着去找那空缺的8年。

那8年里每个月都只有1本。她手上沾满了泪水,慌乱地抓着书籍一本本翻开,千篇一律,除了日期:

“2006年9月1日

后会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2006年9月2日

后会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

整个9月,10月,11月,12月,到了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年。

2011

2012

2013

2014

“2014年4月2日

后会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一本本抽出来,一本本看,流动的日期,不变的话。

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手中的书本坠落,甄意狠狠摁住头,头痛得要裂开,拼命想,却再也想不起多余的内容。

脸庞已全被泪水浸湿,却再也停不下来,地板上,书页上,全是泪滴晕开的墨迹,像黑色的水墨画。

闪烁的泪光里,只有那些白纸上的字迹,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冲击着她的心脏,剜心挫骨。

满满一室书籍,皆是为她而写。

他从来不会说情话,只会一字一句,一言一语,平淡温和地记录她或快乐或窘迫或难过或振奋的话语,从此,篆刻下那话语里她流光溢彩的少年时光与青春。

只是,在每天一篇记录的最末,以最安宁的字迹写下他的心情,或许有稍稍的悸动,或许有淡淡的失落,或许有浅浅的期盼,写出来,却最是朴实无华——

“今天甄意忙,没看见甄意。”

“今天看见甄意了。”

“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她跪在一室的黑色笔记里,捂着头哭泣。

忽然抬头,泪痕斑驳地望着窗边的书桌,一桌一椅一盏灯,在秋风的吹拂下沉默而清隽,像坐在这里写字的那个人。

笔架上悬着几只小毛笔,桌子上干干净净,一座砚台一条长墨,孤独地临着夜风。

木棱支着窗子,外边是无尽的黑夜。

依稀看到,12年前,那个白衬衫的,不会说话的少年,就坐在那里。他低着头,背影沉寂,修长的指尖执着毛笔,记录下与那个女孩的初次相遇。

于是,一瞬间,窗棱外,岁月如长河般流逝。

日生日落,花开花谢,岁月轮回,沧海桑田。那个坐在窗前的少年一天天飞速长大,执笔的姿势却从未改变。

落落书写,写尽相思。

漫漫12年!

四季变换,潮起潮落,这世上,无数情人分手了,无数语言消亡了,就连有的国家都分裂了,从地图上消失。

时光流逝,再不回头了,他的字迹都在书页间变化了,可,他却还在这里。

沉默地坚守,不肯离开。

那一年。

她带着笑容降临在他的人间。

于是。

他安安静静地,用一生的时间,送她一份完美的纪念。

12年的时间带着巨大的力量压在甄意身上,终于将她压垮,她深深地弓着腰,捂着嘴,哭得像一只抽搐的虾米。

这一天,她似乎要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

狂风似乎也在悲戚,从窗外吹进来,吹动烛光摇曳,夜影婆娑,吹得书页哗哗翻动,哀哀作响。

她张着口想辩解,可陡然腹中巨痛,痛得她猛然止住眼泪,最终只能用力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睛。

手心里,眼泪与鲜血混杂,她慌乱地拿双手捂住。这才知,人可以生生心痛到呕血。

刹那间,泪水再度疯狂流泻。心痛得已经没了知觉,拼命想要捂住疼痛,可血腥味如潮涌般弥漫上来,再也抑制不住。

他说,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肝肠寸断矣!

言格端着餐盘,才绕过走廊,忽地听见夜里甄意凄惨的叫声:“不要!不要!”

抬头便看见高高的塔楼上,起了火光。

他随手把盘子留在长廊里,立刻朝那里跑去。

赶到楼下,就见古老的高塔阁楼里起了火。

甄意撕心裂肺地哭叫:“不要这样,姐姐!你不要这样!不要!”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飞快地跑上三楼。

书房里一片狼藉,黑色的笔记本堆放在房间中央。蜡烛,灯油洒在上边,燃着熊熊大火。

而甄意跪在书堆边,赤着手在火里抢救书籍!

火舌舔舐着她的双手,她竟毫无知觉,一边拿手拍火,一边催人心肝地悲戚大哭:“不要烧我的东西!不要烧我的东西!”

“甄意,别碰!”言格心疼得滴血,立刻大步过去,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可她拼命挣扎,手烧出通红的伤疤还要去捞,她已经彻底失控:“言格,姐姐把你的书烧掉了。你快点救火,你快点救火啊。”

言格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牢牢把她箍进怀里,任她如何地挣扎反抗也不松手。

“甄意,你听我说。甄意,不要紧的,烧掉就烧掉了,不要紧的。”

庭院外已传来人声,是救火的人要来了。

他话语才落,怀里的甄意突然安静了下来。

言格紧紧搂住她,贴住她被活烤得滚烫而湿漉漉的脸颊,心疼如刀割,轻声却含力道:“甄意,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

话没说完,怀里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猛然间,言格心一凉,立刻把她松开。

“没有关系吗?”对面的女孩脸色红彤彤的,满脸泪水,偏偏表情格外冷静而冷酷,“伤害你最深的人,和你最爱的人,在同一个身体里,真的没关系吗?”

言格退后一步,缓缓和她拉开一段距离,面色沉静淡漠下去。

“没关系。”他淡淡道,“因为有她的好,所以你这样的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甄心的脸色更加冷酷,她多气啊。

正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过了十几年蛰伏的生活,永远被甄意压制着。

8年前,简单的误会,不会让他们分开。可以因为误会分开的少年,他们的感情经不起考验,肤浅细碎,又哪里可能让人痴望坚守8年?

不可能啊。

这个男人,少年自闭。他的世界里,便只有甄意。

他真正像一只沉默的小狗,不懂这个世界,却只知道守着它心灵的主人。赶它它不走,踢它它不逃,把它送到遥远的地方扔掉,它也一路艰辛地赶回来。

他便是这样的人。

不懂人情,不懂世故,也不知分手为何物。

甄意已经是他心里的太阳,分手是什么?他不明白,也不会遵守。她甩开他的手,他就学她以前追他的样子,一次次追过去,一次次紧紧握住。

她甩开多少次,他都比她坚持多一次。

所以,如果不是那样的伤害,不是发现甄意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就是死也会倒在她的脚边,不会离开啊。

他是言格,他不可能离开甄意。

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甄意的心里有了阳光,而黑暗处的甄心,再也出不来了。

最近,她好不容易露几次面,却被压抑回去。

可恶,可恨!

甄心冷笑,讽刺道:“言格,她失控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我了。”

“不是。”言格依然平静从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贯云淡风轻的男人,此刻说出的话却毅然决然,带着不动声色的定力。

“甄意,永远不可能被你打败。而且,我会一直陪着她,帮着她,让你永远不见天日。”

“你!”她怒目圆瞪,刚要说什么,却猛然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拖进了深渊。

不要……

而言格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去抱住她。

“言格……”女孩眼泪汪汪,晕倒在了他怀里。

可等到甄意醒来时,才是噩梦的开始。

她自此仿佛坠入无尽的恐惧,时刻担心着言格会受伤。

没日没夜的,她不肯睡觉,只是紧紧地抱着言格,拉着他四处躲,一会儿躲在衣柜里,一会儿躲在被子下。

她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颤抖,抱着他呜呜地哭泣:“怎么办?言格,他要来害你了。怎么办?”

无论他如何安慰,她都不听,也不相信,只是抱着他哭,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哭声极尽伤心悲戚,像一个始终担心不能保护孩子的士兵。

她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哭得身体都脱水了,却只知道拉住言格。他去哪里她到哪里,总是惊恐地看着四周的人,只要出现人影就拦在言格面前,大哭:

“你快跑,你快跑,他来害你了,他来害你了。谁来帮我救救言格,谁来帮我救救言格。”

连庭院外的守卫人也会让她风声鹤唳,让她惊恐地拔出水果刀冲出去……

可有时候,她又不认得言格。

便一个人在园子里害怕而茫然地寻找,抓住言格便落泪:“言格呢,你把言格抓到哪里去了?”

言格极力想安抚她,说他就是啊。

可她只是摇头,举着手臂抹眼泪,委屈而心酸:“你不是。我的言格没有你那么高。”这时,她的记忆回去了12年前那个清风明月的小小少年。

她会推开他,呜呜直哭,继续在院子里找:“言格,言格去哪里了呀?”

更多的时候,找不到。

她就会一个人蜷在他的床上,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伤不能再痊愈的小兽,被它的同伴丢弃,从此独孤一只。

她会紧紧地抱着他的被子,小脸贴在上面,时不时,抽抽鼻子吸口气。

因为毛毯上有他的味道。

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心。

各种状态,周而复始。

三天后,她彻底虚脱,干枯而苍白,躺在床上,虚弱却也不哭了。

三天,言格痩了一圈,眼睛下也有了黑色。也是那时,他终于做了决定。

早上,他端着一碗水到她旁边坐下,拿勺子舀水送到她唇边。她感受到了唇边的凉意,目光挪过来,定在他身上。

这次,认出他了。

于是,眼中便蓄起极浅的泪雾,是真的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

“言格,你快跑,他来害你了。”

言格克制地轻轻吸一口气,眨去眼中的水雾,喂她喝下几勺水后,把碗放了下来。

“甄意,看着我的眼睛。”他低下头,靠近她。

这次,她很听话,黑乌乌的眼珠一瞬不眨。

她还是甄意啊,有着他最喜欢的清澈纯粹的眼睛。

他缓缓地,柔和地,说:“甄意,我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甄意,如果你这样受伤自责;请原谅我接下来的决定,我会尝试着让你忘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真的没关系。

即使受过伤,也没关系,我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早已淡然放开。

即使是因为你受伤,也没关系,因为愿意对你宽容,包容你的一切。我说的一切,是好的,坏的,真正的一切。

母亲说你很危险,让我放弃你。可我怎么能放弃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痛苦。很多人会说这句话,但这句话的正确性只在我们两人之间得到验证。

如果我放弃,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救你了。甄意,会从此被甄心压制,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

甄意,我最爱的女孩,我只爱的女孩,我怎么能让你消失。

其实,偶尔还庆幸在那么早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

8年的沉淀,让你更好,让我更好,让我们重逢后的这一次,更好。

让我们今后不再发生任何问题;不,应该是,即使未来发生任何问题,我们也有足够的信心和力量去面对。

让它迎刃而解。

8年的隐忍和苦守,就是为了,终有一天,拉住你的手,让你回来我身边。

所以,一辈子也不能松开你的手啊!

我会用比任何人更干净纯粹的思想和灵魂去爱你。

因为。12年前,你执手不肯松开;这一次,我便还你一世守护。